十四音牙

「薮光」夏の名前

【高亮:本文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不是!我代发!】
【还记得之前我写的夏恋少年吗,这个就是当时跟我一起开始写那个梗的那篇,太长了就拖到了现在(笑】
【来自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仙女】
【仙女说:大家看个开心就好(抱拳)希望能体会到夏天的味道  隔壁cp狗顶锅盖溜走  小甜饼们永远是小甜饼】
【我好喜欢这篇的w希望大家也服用愉快(或者你们愿意隔空评论给她hhhhh】
    
    来了一个新邻居。
    早夏还未来得及染上暑热,早来的蝉鸣在一片静谧中倒显得有些可亲,和风拂过香樟吹来些许沁凉。属于八乙女的窗台午后总会落下偷来一点树荫的,介于黄与绿之间的阳光。这个时间,趴在窗台上排列的两棵小盆栽后小憩,温暖和清凉便一并照在身上。但今天却与往常不同,他眨着午间特有的惺忪的眼看向窗外的声源。邻家新来的男孩帮着父母抬起于他而言实在过大的书柜,少年细长的身形绷得紧紧的,脸侧被汗水划出几道斑驳的印记,仰起脸边鼓劲边笑。八乙女换了个姿势,对今天的阳光和绿影突然有些不满。
    你们未免把他衬的太好看了些,他在熟悉的蝉鸣里皱着眉想,我竟然生不起气来。
    那边被父母推出来拿轻便小物的少年抱着行李抬高视线,看到的便是一张懵然着撇嘴的脸。
    “诶?”
    少年呆了一下,继而勾起唇角,夸张地做起了“你好”的口型,拉出一个更胜方才的笑颜。
    八乙女懵着脸,午觉后晕乎乎的脑袋点了点,在少年已经迈步走进自家门后才想起回一个笑。
    
    “光,小光,快下来呀。”
    母亲的声音透过几层门板显得有些不真实,八乙女放好吉他匆匆跑下楼,铺好毛毯的木楼梯发出咚咚的闷响。母亲回过身责备地看他一眼,扶着他的后背将他推到门前。
    “新搬来的邻居正一家家拜访呢,就快到我们家啦。”
    正说着,门铃声就到了。来的是邻家和善的圆脸妈妈和午后的少年,脸上是相仿的温柔笑意。少年上前一步,把手里提着的最后一件包装精致的小盒递到八乙女面前,圆脸妇人带着笑意的声音说这是自家做的羊羹,有幸成为邻居,今后也请多关照之类的话。八乙女接下小盒,在母亲身旁安静地听着主妇们迅速进入有关采买和打扫的话题。对面的少年在母亲们的背景音里对他展开无奈的笑,眉眼都弯下来。八乙女忽然动了一下,开口道。
    “你好,我是八乙女光。”
    少年的眉眼弯的更下,眼睛都要眯起来。
    “你好,我是薮宏太。”
    
    薮比八乙女高一级,转入八乙女所在的中学后也只是礼貌性的交换了班级号,便倒回了陌生人的相处模式。最初几天于八乙女而言一如既往地平淡,同样的早餐,同样的课程,同样的回家部。距离夏休还有不到一个月,渐渐有同学躁动起来,讨论着结伴出游的行程。八乙女还在犹豫之中,迟迟不能决定是否和他们一起。
    临近夏休的天空比以往更透出青蓝,河堤边的草绿色早已郁郁葱葱,八乙女作为回家部几乎未曾见过校园里夕阳,当然他也并不感兴趣。骑单车穿过一个又一个上下坡,山边林木的气息挟来夏风,惬意又清甜。又一个下坡,他放开双手让车子沿着坡滑行而下,车轮发出吱吱的声音。
    “哈哈——”
    “砰”
    猝不及防地撞上坡底一块碎石,八乙女连人带车险些飞起来,凭着力气和平衡把自己从脱离地心引力的边缘拉回来,重重磕在地上,一时眼前发黑。
    后方隐隐约约传来车铃碰撞的声音,八乙女听不真切,想挪动自己却也脱力着,动弹不得。
    好像是有人声呢,怕是挡住别人的路了。这么想着,八乙女企图抬手做出抱歉的手势,还未抬到一半便被人一把抓住。来人握紧他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嘴里碎碎念模糊地说着什么,身上一股阳光下的皂角味。八乙女顺着来人的掌心蹭了两下,勉强眯起眼睛,从模糊的视网中拟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嘶——薮君?”
    “是的,光君,你还好吗?需要我送你去诊所看看吗?”
    后知后觉的钝痛终于一拥而上,八乙女眉眼挤成扭曲的样子,一片模糊中逼出泪来。薮的声线颤抖起来,手足无措地挥了两秒,最后颤颤悠悠地双手环抱住八乙女,安慰婴孩似的在背上轻抚。
    
    两个不知怎么处理车祸现场的笨蛋最终被便利店进货回来的大叔一并带上车前往诊所检查,好在只是皮外伤,休养两天即可。八乙女拎着医师开的一袋子瓶瓶罐罐,对着自己磕碰划伤严重的单车叹了口气。垂着头把袋子放进前车篮,诊所离家不算太远,八乙女准备推车回去,也好好想想怎么应对母亲的责问和焦虑。啊,腿疼,脑袋也疼,真烦人。
    摇摇晃晃地绕过街角,八乙女瘪着嘴,写满情绪的脸上不快都要溢出了。
    “光君!”
    有人喊他。是薮。八乙女迅速抬头,眉头还蹙着,声音倒还算和缓。
    “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没什么攻击性的疑问句。
    “走到一半想起你一个人回家一定不方便,就来接你啦。”似乎对他不虞的面色毫不在意,薮轻快地笑起来。“走吧?你这样频繁动作对伤口也不好。把车先放在这里,跟我回家吧。”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说出这种话有多令人误解。八乙女僵在原地,蹙起的眉峰早已抚平,粉红悄悄爬上耳廓。
薮看他怔在原地,以为是伤口疼不好动,上前来迅速地接过了他的车帮他停好。回过身拉住八乙女的小臂,“不上车吗?”
    他笑得真好看。
    
    八乙女第一次看到返家路上的夕阳。晚风吹过河岸,艳红与橙黄温柔地抚上脸颊,恰好掩掉了他那一点不知所谓的羞涩。薮在前边噌噌地蹬车,初夏还不至于过于炎热,漂亮的脊背线条透过制服衬衫,被风吹着若隐若现。
    “你刚到学校,这几天还适应吗?”一下午的窘迫逼着八乙女开口,挑了一个不出错的话题。
    “还不错哦,老师同学都很好,学习也过得去。”薮点头,车便也跟着他晃,吓得八乙女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薮笑了起来,又有些烦恼似的开了口,“就是午餐时间大家都有搭伴了,我一个人有点寂寞呀。”
    “这样……”八乙女脑内风暴,飞快地思考着合宜地邀请,“要和我一起吗?正好两个班也不远。”
    “真的可以吗?”薮惊讶地提高了声线,怕八乙女反悔,立刻接上,“那说好了哦。”
     “说好了。”身后的人抓着他的衣服点头,传来一阵震动。
     “那么,午餐小队成立!” 
    自行车从山边的公路一路滑下,少年的欢笑揉进风里,挥洒出一个色泽缤纷的梦。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非常不好意思。”八乙女被放在自家门口,攥着药品深深鞠躬。薮连忙也下来,扶着车还一个礼,“哪有麻烦,我是不可能让受伤的光君孤零零地坐在地上的。”
    八乙女的耳朵又红了,这个人的直球实在难以招架。他知道自己这时该回去了,却始终挪不动步子,定定的站在原地。直到薮又和他嘱咐了一大堆诸如在家不要乱动,今晚好好上药,明天等他来接他去学校之类的话,终于点头道别,蹬上车行往几米之外的自家,八乙女如梦初醒。
    “明天见。”薮扭头对他喊到。
    “嗯,明天见。”八乙女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目送薮停好车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拉开花篱,小跳着踏进家门。
    一进门就对上了姐姐揶揄的笑。姐姐去了县外读大学,比他们还早些放夏休,昨天回到家,还附带一个颇帅气的男朋友,过两天要一起去海外旅游。
    “小光,过来过来。”姐姐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对八乙女使劲招手。八乙女隐晦地翻了个白眼,朝散发着八卦气息的少女走去。
    “那个男孩子,小光喜欢吗?”又来了,姐姐是个耽美爱好者,八乙女交的朋友没少被她开玩笑,虽然并无恶意,可毕竟从未对男生动过那方面想法,说起来总不是滋味。
    “你又想什么呢?就是普通朋友啊。”惯常的回答句式。
    “我觉得可未必。”笼罩着恋爱气息的姐姐留了一句模棱两可的暗示,又歪回沙发里和男朋友发邮件去了。
    八乙女朝她撇撇嘴,得到姐姐一个挥拳的反击,拿着药拖拖踏踏地上了楼。和妈妈解释了下午的事故之后,自知理亏,老实地听妈妈训了半小时话,晚饭时间才得清静下来。
    
    第二天八乙女准备出门时,妈妈交到手里的除了便当,还多了两个烤好的小蛋糕。
看八乙女还一脸睡意地拿起蛋糕想吃,妈妈立刻拦住他,“这是给薮君的谢礼,他帮了你那么多,你可别给吃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清脆的车铃,八乙女三两下收起东西,拎着包跑出家门。
     门外薮带着笑透过清晨的阳光,“早上好。”
    八乙女朝他点点头,自然地跨上后座。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讲演着复杂的公式推理,八乙女撑着脸记笔记,维持这个姿势不过半分钟又伸出手摸了摸挂在桌侧的包。
    “光,你一节课摸了七次包诶,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情书吗?终于要向隔壁班花告白了吗?”邻座的西谷一下课便跳到他面前,被八乙女一巴掌挥走,“瞎说什么,检查便当还热不热而已。”
    “不是有微波炉吗?”西谷一脸疑问,八乙女已经转过去拿体育服了。
    中午回教室的路上看到薮拿着便当等在楼梯口,八乙女一路小跑着冲进教室拉起包,在几个朋友惊讶的眼神中说了句抱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没影了。
     “这个给你。”两个人找了处偏僻的树荫坐下,八乙女取出了早上的两个小蛋糕,精致如同刚刚出炉,却也因为水汽沁入不可避免的有些绵软。“昨天的谢礼,真是麻烦你了。”
    “诶!是光君自己做的吗?好厉害!”薮的视线立刻集中到糕点上,迫不及待地夸奖起来。
    “不是,是我家妈妈做的。”八乙女低下头,“不过也不难学。”
    “这样,那下次有机会尝到光君手制吗?”视线还凝在两个小蛋糕上。
    “再,再说吧。”把两个蛋糕都往薮面前推。
    “光君不吃吗?”薮没接,歪着头问他。
    “我刚上完体育课,忘记带水出来了,蛋糕对我太干了。”意识到对方习惯直视着眼睛对话,八乙女调了个角度,抬高脸。
    “那好吧。”薮不客气地抓过两个蛋糕,一手一个,“下次就是一起吃了哦。”
    八乙女刚含了一口饭,险些呛到,慌乱中点了点头。
    
    回家部的学生放课后总是闲暇的,八乙女跨着刚取回的车,躲在教学楼前的树荫里偷凉。白色的耳机线蜿蜿蜒蜒爬过他制服的衣角,修长的双腿,挽起的袖口,仿佛正等待着自己漂亮又磨蹭的女友。
    待八乙女放空了三首歌的时间,“女友”先生才背着包气喘吁吁地姗姗而来,停在他面前又是一阵喘。
    “还好吧?”八乙女摘下耳机,手抚上薮的背顺了几下气。
    “没……没事,就是刚刚从实验室回来,冲得太快了,有点缓不过来。”薮边说边咳,用袖子擦了擦脸颊的汗,推着八乙女从车上下来。“你伤还没好,骑车反复动关节,伤口肯定要裂开了。”
    “噢。”八乙女瘪瘪嘴,听话地跃下车,补了一句,“你可以不用这么急的,反正之后也没什么事。”
    薮骨节分明的手按上车座,黑白分明的对比下显得十分漂亮。“一想到光君在等我,就自己跑起来了。嘿嘿。”还是那种眯起眼来的笑。
    又来了,八乙女心里暗骂。呜,一岁之差而已,为什么段位会差这么多,居然全无招架之力。
    “光君不上来吗?”薮跨上车,没注意他拧着脸和自己较劲,拍了拍后座问他。他背后教学楼的白壁映出有些刺眼的光,三三两两的同学结伴而出,时不时传来与薮道别的声音。
    盯着不得不一次次回身回应的薮,八乙女蓦地摇了摇头。他别扭地回了一句我自己走,便甩下薮一个人往校门外冲,像只嗔怒的小狮子。薮有些吓到,呆呆地看着八乙女的背影迅速绕过校门的拐角消失不见。踏上车时与部活的同学擦肩而过,他只来得及匆匆道句别,挎上包追出校门。
    事实上八乙女离开学校就减了速,从沿着树荫小步地跑,变为绕着树桩一来一回踱步,间或伸一下脖子,窥探离校单车的行驶方向。自己那辆亮黄色的车一出现便按着车铃直奔他而来,成功地表演了一个极速漂移之后在他面前堪堪停住,驾驶人偏还摆出得意的豆芽颜。八乙女被他一逗便破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警报解除,两个人都松了口气。薮接过八乙女的包丢进车篮,忽然低下头,清澈的眼睛对上目线,一望见底。八乙女浑身一颤,抿了抿嘴,提防着他说出可怕的话。
    “光君脸好红啊,是中暑了吗?”他歪了歪头,“嗯……可是明明没有走很久,今天也不怎么热啊。”出现了,这时候突然迟钝的薮。八乙女摸摸皮肤上乍起的小颗粒,做了个嫌弃的表情跳上后座,“被太阳晒的。”
    “这样,那以后戴个帽子吧——坐稳了哦——光君戴帽子肯定很帅的。”薮蹬动了自行车。
    夏风吹过阔叶的簌簌声响里,八乙女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周日下午,八乙女一步一挪着下了楼。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剧,鹅黄的连衣裙花一般散开,看到八乙女有些惊讶。“小光不午休吗?今天阳光很好哦,很适合你的窗台呢。”
    “那个,妈妈,我想学你上次做的那种小蛋糕,可以教一下我吗?”八乙女有些吞吞吐吐,手攥着衣角起了皱。
    “当然可以了。”妈妈站起身,对着八乙女挤了挤眼睛,了然一笑,转身踏进厨房。
    诶,不是的。八乙女想追上去这样说。可要否认的是什么呢?我并不是为了隔壁那个笨蛋才学的,或者,我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学的。
    “别愣在原地啦。你不是要学吗,快过来呀。”妈妈已经利落地准备好了材料,浅黄围裙束上细腰,另一只手从抽屉拿出八乙女的围裙,背着身叫他。
    “噢噢。”
    小蛋糕确实不难学,八乙女又自小喜欢在妈妈的料理台旁探头探脑,耳濡目染地学了许多秘方。这边大略听了一下做法,就已经可以上手了。成模送进烤箱,妈妈也收拾好了桌面。烘焙所需时间有些长,八乙女便陪着妈妈回到正厅继续方才打断的剧集,等待烤制完成。
    “叮”。微弱的烤箱提示音混在男主雨中的告白里,难以辨析,于焦心等待的人却足够分明。
    “我去看看烤箱。”八乙女向妈妈点头,快步走向厨房。成品虽然不比妈妈精致,卖相倒也不致难看。八乙女放下托盘,带着厚厚手套的手艰难握成拳,“成功啦!”
    “其实很多事都像烘焙一样哦。”背后突然出声,八乙女吓得一抖,原来妈妈也跟着走到了厨房。“并不是拖的时间越长就会有满意的成果。”
    
    直到小蛋糕被薮抓到手里,八乙女目送着它被送进柔软的口腔,这句话仍揪着他不放。他所满意的成果,是并排的两辆自行车,是绿荫下的便当盒,是黄昏时飘荡的衣角,还是那句温和又清亮的明天见?他的成果不知不觉间已经填满了他的生活,怎么会不满意。
    但他不满足。他知道。
    不想止步于此。
    八乙女抬头,小蛋糕正正送到眼前。“光,”他所想的那个人带着他最喜欢的笑,眼里闪着光,“尝一下,真的特别好吃。”
    他咬了一口,细碎又悠长的甜。
    
    “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不止男生,还有几个女孩子和我们搭伴,算得上小型修学旅行了。”西谷一放学就被拉到走廊,收到了八乙女礼貌的回绝,有些惊讶。“听说隔壁班花也去哦?”凑上来贼兮兮地笑。
    “我,和她,真的,没有关系!”八乙女快被他气笑了,本来也没什么交集,只不过偶然拾到了对方落下的书本,好心送还罢了。青春期的男生最好事,一点点捕风捉影经过添油加醋就是确凿的校园传闻,更何况人人热衷的小小绯闻。
    “知道啦,谁让你是傲娇,总是害羞呢。”西谷摊摊手,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八乙女觉得自己的白眼已经翻到头顶了,我才是拿你们没办法。不过好歹是了结了一件麻烦事,八乙女愉快地旋身,对自己的夏休满怀期待,准备回座位收拾东西。
    便对上了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眼周细小的皱了起来,唇线抿起,没有弧度。
    “薮君?今天来得真早呀。”八乙女几乎是立刻笑开,微皱的眉展平,眉眼里都亮起了光。“稍等一下,我去收东西。”
    “嗯。”薮点头的动作似乎有些消沉,状态有些奇怪。八乙女边想着一会要问问,边锁上自己的柜子。
    不过柜子的锁不太好用,八乙女心急地捶了几下,倒是彻底合不上了。他捣弄锁的动静有些大,薮也被他引了过来。两个人抵着头看了一会,索性放弃了锁,勉强合上门。八乙女试图起身,一抬头便撞上薮的下巴,两人都痛得叫出声来,却贴得更近了。
    “呜。”透过渗出生理泪水的模糊眼眶,八乙女终于看到了薮今天下午第一个笑容,苦着的嘴角抹开一点,也悄悄上扬起来。
    
    两架自行车在山间并行,不算宽的小径只堪堪容下两个人。夏休来临,大把大把的时间像山间洒落的阳光,等着薮和八乙女踏过。绿荫里的午后,石板平行的纹路被树影过滤的热度熨得温温,隔着夏天的短裤透出舒适的干燥。绕过几丛灌木,不远处有一个小山潭,水深刚刚没过中学生的腰际。肩挨着肩坐上岸边,两双脚踩入沁凉的水里,噗哒噗哒地踢起水花,安静又喧闹地说些少年心事,就是一个下午了。
    有时八乙女会带来前一天写好的乐谱和录音,薮趴在石头上用铅笔写写画画,有一句没一句地填上歌词。左耳机线连着低头写字的沙沙声响,右耳机线是侧在石板上的轻鼾。等薮终于填出满意的一句,八乙女没有枕头的睡法正让他不自觉地扭头,低低呜咽。薮看着他睡得有些发红的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唇角吹出一个气声,轻手轻脚地把睡着的人挪了个位置。泛红的脸颊贴上柔软的大腿,幼猫般蹭动两下,舒舒服服地睡下。
    午休往往睡不太沉,何况八乙女的睡姿不好,一直昏昏沉沉地懒得动弹,索性闭了眼静静扭着。谁知薮却不放过他,一把将他拉进自己怀抱,头枕在腿上的姿势亲昵也羞怯,对方身上阳光晒出的皂角味充满了鼻腔。八乙女鼓起勇气,树荫筛下青绿泛黄的光簇簇跳动在他紧闭的眼睑,满是私心地蹭了蹭就再不敢动了,从脊背一路僵到小腿,只剩拼劲全力才维持住平静睡颜的脸还能坚持伪装。而八乙女太过紧张的当下,也完全没有余裕察觉,自己枕着的身体正微微颤抖。
    
    怀抱着他的人俯下身,属于少年人灼热的吐息颤抖着寸寸靠近,他的气息温柔地将他包围,合着一点点犹疑,以及滚烫的心意,拂过他的脸颊。
    青绿渐黄的色彩染遍他的世界。
    
    当天是如何回家又是如何道别的,八乙女已经完全无法回忆,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个清浅的呼吸。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家,正遇上家里妈妈和姐姐相谈结束,只隐约听到几句“入籍”和“人生大事”,以及两位女士面上显而易见的喜悦。
    入籍啊,他昏昏沉沉的脑袋里记下来这个词,是独属于彼此的认证,标志着从此捆缚一生,永远是对方的第一责任人。周身仍缠着室外的暑热,皮肤表面水汽还在蒸腾,他发热的大脑却已清楚地提醒到,这是他青涩的妄想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充斥着脑海的绿与黄黯淡下来,褪成现实的色彩。他拎着包慢吞吞地上了楼,躺上床抬头便是窗台的绿影,笼在夜色里。他出神地看着,直至疲惫入睡。
    第二日下起了连绵的雨,八乙女睁眼时已经过了早饭时间,翻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邮件。他闭了眼,手指在拨号界面抬起又放下。
    “唉。”把手机丢进被子埋起来,蹬腿跳下床啪嗒啪嗒地去厨房找存货去了。
    一连几天,薮始终未联系过他。八乙女的日常又回到了薮未出现前的假期,闲散而无趣,安静也无息。温热的夏风平静地拂过面颊,似乎悸动也只是一场仲夏夜的梦。
    即使他们的距离只是两面白墙,两室花草,一栏花篱。
    傍晚时八乙女对着盯了三天的屏幕下了狠心,啪啪地带着杀气敲字:这几天在做些什么?他抽了抽鼻子,努力让眼尾上挑来掩饰惶恐,对着屏幕咬牙切齿。
    Mail从发送中转到已发送,光线逐渐变暗消失,再也没有亮起。
    “你在房间里怎么不开灯呀!”姐姐一路喊着八乙女的名字上楼,女孩子特有的尖锐而柔婉的音调刺激着八乙女的耳膜。他不自觉地捏了捏嗓子,背过身去拒绝搭话。
    “我也不是刻意来烦人的,只是好像有位同学来找你,你要不要出去一下?”
    八乙女一怔,西谷他们去旅行了,再之前的玩伴基本搬离了这片街区……他甩开手机冲下楼。
    
    八乙女急匆匆冲到门厅,一只手拉开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拳撑在门框。他跑得太快了些,突然运动让坐了一下午的身体阵阵发软,眼前也一片漆黑,不得不死死抓在门上,强撑身体的指节都微微发白。
    阔别三日的薮先生在自家漏出的温柔光晕下轮廓都有些模糊,八乙女眯着眼睛定了一会神才看清薮的眼睛。他皱着眉的样子很是迫人,眼前的薮看着他发白的脸色吞了口口水,手向后一甩,炽烈的心跳扰得胸腔发麻,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光君知道明天的祭典有什么有趣的活动吗我想和你一起去祭典玩!”
    他一口气语速极快地说完,闭上眼紧张地等待八乙女发落,却迟迟听不到回音。薮不安地拉开眼睫,细碎的光涌进视野,逆着光八乙女的神色更为晦涩,让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表情灰暗下来。
    “噗嗤”,薮垂下的眼睛被一声轻笑惊起,抬眼是八乙女一脸计划通的小表情。他眼珠一转,总算反应过来这令人窒息的间隙不过是此刻正得意得翘起了嘴角的人的恶作剧。薮脸上一热,上前一步贴近了八乙女想掐他的腰。八乙女耸着身子躲那只手,跃动几步被另一只温柔的手臂拦住了去路。
    两人同时一顿。
    薮眼疾手快地收拢了双臂,将八乙女揽进怀里。
    八乙女尽量放松着自己僵硬的身体,轻轻抬起手,勾住了薮的背。
    夏日黄昏,地表残余的暑热随着日落一齐沉入地底,只剩最后一抹云还坚守着一点温度。肌肤相贴仍有些黏腻,可黏连令人上瘾。湿热与缱绻里,八乙女终于听见了同自己心率不相上下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青涩也坚定的跳动合成相同的频率,在一片静默里格外动听。
    “好。”他用气声说。
    
    夏日祭——浴衣,车舆,游行,金鱼,团子,炒面,游戏,人群,以及烟火。
    当地的夏日祭自然还有极富当地传统文化色彩的活动,只不过对于两个什么刚刚确定心意,满是恋心的高中生而言,未免有些沉重了。薮和八乙女穿梭在傍晚的街道,沿街摆出的小摊贩精巧有趣。薮循着弥漫的小丸子以及炒面的香气不断吸着鼻子,催促了好几遍沉浸在捞金鱼的八乙女,才逼着对方让位给了排在后面的小朋友。从蹲着的地方一跃而起,在熙攘人群中准确地抓上薮浴衣的袖口,两人极默契地并肩向食物进发。
    好不容易把眼馋的一圈小店扫完,薮揉着微鼓出来的肚子一阵心满意足,下意识看向八乙女时却发现对方正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烟火的观赏点之一,大桥。以为八乙女想先去桥上占一个位置,以免之后人群抵达,再难找到一个舒适的落脚点,却听到对方开口。
    “我们去划船吧。”
    八乙女看着租船点眼前一亮,向薮的目线都带着盈盈的光。说来他也是传统派,一起划船一直是他对初次约会最大的妄想。
    愿望很快得到了满足,虽然没有什么水上经验,但身为男生一腔力气总还是有的,两人较了一番劲,总算逆着流抵达了河心。远离岸边之后喧嚣便也远了,水流阻隔了人的气息,岸上路灯化成一个遥远的光点,也无法投射到他们的角落。至少这一刻,这个面积不到三平米的小小世界,没有光影没有声息,完完整整属于彼此。
    “薮……宏太,”昏暗的静谧里,八乙女凝视着薮的眼睛,“这几天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薮想说什么,被八乙女打断了,“先听我说完。”
    “那天回到家之后,我偶然听到了一些事,思考了很多。”
    “你我在一起,虽然有幸出生在不会有人站出来阻止,甚至更多是纵容和支持的世界,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不会经历生活的考验。”
    “日后成长,学习,工作,有可能十天半月都无法见上一面,也有可能回到家面对家务谁也不想动弹,为油盐酱醋大动肝火,为鸡毛蒜皮争吵不休。这是生活。”
“而我们,即使走到了结婚登记的一步,也不会拥有彼此的姓氏。不会有人姓薮八乙女,端坐在玄关等对方回来。”
    “但是,我这样认真地思考了三天,想过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困难和委屈,还是非常非常喜欢你。如果是你,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走过。”
    “宏太,你愿意和我一起面对来自生活的考验吗?”
薮有些怔然。八乙女的眼瞳泛着粼粼的光,像纳进了夏日的银河。他看着那双藏着宇宙的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乐意之至。”
    
    烟火大会即将开始,桥上的人群膨胀般增加,隐隐约约听得见欢笑。薮深吸一口气,接上了被打断的话。
“断了联系,的确是我的怯懦所致。”
    “那天回到家,一时的激动渐渐消退我才发现,光君好像从未表达过对我的喜欢。疑虑的种子埋下便会悄悄增长,我有些赌气,明明感觉到光君和我怀有一样的心情,却还是想等一等,等到光君主动联系我的mail。没想到一连等了三天。”
    八乙女突然庆幸昏暗的光线下薮看不清他的脸,听着薮平淡的叙述,他的脸不免红了起来,暗暗下决心今后多主动一点。
    “到了第三天,我想即使光君仍然没有发消息,我也无法忍耐了。光君就是这样的性格啊,不论怎样的光君我都很喜欢,何必和自己赌气呢。所以在你给我发消息前我就跑到了你家门口,不想再过见不到你的日子了。”
    “光君刚才说的那些困难我都还未曾想过,不过我想如果和光君一起,我们都可以克服的。要对我们和生活都多一点信心呀!”
    “最后,光君说,我们不会拥有彼此的姓氏。但是,我的名字永远是光君的。你是宏太,我是光。”
    “砰”
    明亮的光束划破夜空,烟火大会的第一束烟火开出灿烂的形状,照亮了两张少年的脸。
    他颤抖着开口。
    “光,我喜欢你。”
    “宏太,我也喜欢你。”
    “砰”
    “光。”
    “宏太。”
    “砰”
    冰冷而火热的气息涌上来,一点点靠近,直至两张唇贴合成最亲密的形状。黏连水色,纠缠不清。他们口中还残存着方才祭典的味道,在这叶隔绝尘世的小舟上纵情拥吻,是人间烟火,也是己方世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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